公元121年的一個夜晚,一位不速之客(宮人)到訪了幽州刺史馮煥的府邸。宮人前來宣讀的圣旨內容令馮煥大為震驚:漢安帝劉祜用嚴厲的口吻譴責馮煥與玄菟太守姚光:“疾忌賢能,亦失人和”,并賜以歐刀,示意馮煥自裁。這是馮煥人生中最為艱難的一夜。被逼上生死關頭的他不會想到,后世史書會對這一夜進行濃墨重彩的描寫。不僅因為這個夜晚于他而言是生死攸關的時刻,更重要的是,他的長子——日后名留青史的馮緄,就是從這一夜開始嶄露頭角,之后名滿天下。
馮煥,東漢巴西宕渠(今屬四川渠縣)人,任河南京令、豫州和幽州刺史等職,以“不畏權貴,不避親疏,執法不阿”流芳后世。其子馮緄早年因幫助父親洗脫罪名而聞名,后繼承父志,為一代名將、功勛卓著,歷任廷尉、屯騎校尉等職。
渠縣地處四川省東部,渠江上游,自殷商時期賨人(音cóng,歷史上的少數民族,現土家族的“主源”)在此建立都城之后的兩千余年歷史中,渠縣一直是川東北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大量歷史遺跡留存至今,訴說著這座城市的古老與輝煌。
在渠縣縣城至巖峰的小道上,6處漢闕默然矗立。在全國僅存的29處漢闕中,僅渠縣一地就存有6處7尊,占全國漢闕的四分之一。闕,是古代建筑群落前所建立的一對左右對稱的建筑物。闕既是封建社會的禮制象征,也是建筑物主人顯赫地位的標志。

馮煥闕
這些被保存至今的漢闕,大多體現了大漢氣象:雄渾、博大、深沉,而唯有一處闕——馮煥闕,以其優雅飄逸的風格遺世獨立,被史學家稱為“漢闕中的逸品”。
四川渠縣歷史博物館副館長 肖仁杰:
馮煥闕和其他幾處漢闕在大小、風格上都有很大的區別,形制在同時期來說也不是很高大,雕刻風格也和一般漢闕那種雄渾博大不同,反而是走飄逸空靈的風格。我認為,實際上這也反映了馮家的家風傳承。他們父子倆雖然都是武將,但都兼具了文人的特質,這在塑造馮緄的人生軌跡上有重要影響。
馮氏一族以宕渠縣為根,累世公卿,賢能輩出。馮緄之父馮煥官居豫州、幽州刺史,在任期間疾忌奸惡,屢斗豪強。
馮緄自幼苦讀不輟,熟讀《春秋》《韓詩》《司馬兵法》。在父親潛移默化的熏陶下,馮緄從小就仁愛鄉里、心懷百姓。他屢次用自己的家財賑救窮急之人。史書謂之:“家富好施,賑赴窮急,為州里所歸愛。”
同時,他秉承了“志欲去惡、剛正不阿”的家風,在青少年時期就嶄露了過人的機智和勇敢。
建光元年,由于馮煥為官剛正,樹敵太多,他的政敵偽造一紙詔書譴責馮煥,并賜他歐刀,示意馮煥自裁。馮煥心灰意冷正欲舉刀之時,年僅弱冠的馮緄,挺身而出阻攔父親,并指出詔書可能有假。聽了馮緄的話,馮煥立即上書向漢安帝自訟,后經核實,確為小人偽造圣旨。馮煥保住官職和性命,少年馮緄也從此名滿天下。
馮緄入仕途之后,二十三年時間里在巴郡、蜀郡、犍為郡、廣漢郡四郡任職。任內,他注意民生,關心百姓需求,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治下頗有政聲。蜀郡廣都縣由最初的荒亂到百姓安居,馮緄稱功當時。

城壩遺址
城壩遺址,又名宕渠城遺址,位于渠縣土溪鎮城壩村,遺址北、西、南三面均被渠江環繞,和漢闕所在的山嶺隔江相望,形成依山傍水之勢。這座漢代古城遺址是川東北地區目前尚存的唯一歷史最早、歷時最長的古城遺址。據《華陽國志》記載:“秦滅巴蜀后就于此建宕渠縣,東漢車騎將軍馮緄增修,俗名車騎城。”
延熹五年,長沙蠻、零陵蠻、武陵蠻反叛,搶掠江陵一帶,荊州刺史劉度、南郡太守李肅都棄官而逃,荊南全都陷于敵手。朝廷拜馮緄為車騎將軍,領兵十余萬討伐,下詔曰:“將軍素有威猛,是以擢授六師。”馮緄南征武陵蠻時將他的家鄉巴郡宕渠縣作為他的后援地,于宕渠城大力整治城池,以當地板楯蠻為兵源,補充財力、兵力,朝江陵進發。
當馮緄率領大軍在距離叛軍十余里之地安營扎寨之時,突然有人到訪。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來者竟是叛軍的幾位將領, 而他們此行前來是自動向馮緄歸降。馮緄大軍未動,而敵將先降,此舉令江陵一帶的黎民百姓免于戰火之災,一時傳為美談。
四川渠縣歷史博物館副館長 肖仁杰:
還沒有開戰,聚眾叛亂的人就主動到他營中乞降,馮緄的人格魅力和威懾力可見一斑。
馮緄以德服人、以恩義施人的事跡在史書中有多處記載。公元156年-157年,馮緄任隴西太守,這是馮緄仕途中第一次被拜為一郡之首。隴西郡地處西北,羌人聚集,民風彪悍。根據《后漢書》記載:戰功赫赫、善于用兵的馮緄到任后,卻并沒有對當地羌人施以武力,而是以“恩”和“信”降服了羌人,讓作亂的羌人自動解散。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 周嘯天:
馮緄任隴西太守、安撫羌族民眾期間,和他以前在巴郡、蜀郡、犍為郡、廣漢郡為官的時候一樣,政績都很突出,是流芳百世的人物。
四川省渠縣中國漢闕文化博物館解說員 胡沖:
我們現在看到的就是馮煥闕,正面銘文錄書“故尚書侍郎河南京令豫州幽州刺史馮使君神道”20字,在現存的漢闕中,馮煥闕上的雕刻是最少的,只有三幅……
公元121年,馮煥去世,馮緄為其父在故里宕渠縣立闕。令后人不解的是,馮煥以幽州刺史之位離世,其子馮緄也在朝中身居要職,但馮煥墓闕卻比同時代的其他闕樸素得多,闕身上僅刻有三幅圖案。
四川省渠縣中國漢闕文化博物館解說員 胡沖:
渠縣現存的六處闕中,最有名的就是沈府君闕和馮煥闕,兩處闕幾乎同時期落成,但馮煥闕上面的圖案僅有三處,兩幅是線雕,一幅是淺浮雕,都不費時費工。可以想見的是,馮緄明明有身份地位和經濟能力,卻將自己父親的闕處理如此簡潔。這展現了他淡泊名利、清正廉潔的為人品性。
在修繕父親墓闕之時,馮緄杜絕奢侈浪費。在對待自己身后事之時,馮緄更是厲行節儉。他臨終時遺令薄葬,不建闕,不修祠堂,僅立一塊石碑,記錄一生經歷,直書生前功過。馮緄的墓碑上,留下了這樣的字句:“將軍體清守約,既來歸葬……不造祠堂,可謂履真者也。”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 周嘯天:
古人說:“字人無異術,至論不如清。”說得是,愛護老百姓,說到底就是一個清字。馮緄的墓碑上,有三個關鍵詞“體清”即清廉,“守約”即生活作風儉約,“履真”就是為人非常本真。
觀馮緄一生,秉承父志,始終踐行“志欲去惡”。他的志行功績贏得了家鄉人民的尊敬,也得到后世的不斷褒揚。從東漢到明朝正德年間的一千五百余年里,馮緄八次被中央朝廷加封。
四川渠縣歷史博物館副館長 肖仁杰:
“志欲去惡”這四個字既是馮氏一族的家風家訓,也是馮緄用一生去踐行的行為準則。他在世時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為將一時、威震邊方。
后漢書,位列二十四史正史之一。在后漢書記載的共195年歷史中,僅有八十列傳,而其中第三十八卷中,就大篇幅記述了馮緄的一生。
在近2000年的時光沖刷后,車騎城的磚瓦長眠地下,漢闕雕刻也模糊了棱角,每當后人翻開這部史書,卻依然能讀到馮緄仁愛百姓、清廉正直的一生,繼而從他“志欲去惡”的品質中汲取養分,催促自身以史為鑒,砥礪前行。(四川省達州市紀委監委、渠縣紀委監委丨蘭琳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