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二月的上海,空氣中還透著清冷,沿著重慶南路,走進位于205弄的萬宜坊,瞬間變得安靜了許多。只見兩排磚混結構的三層法式建筑在街巷兩側靜靜矗立,米黃色的水泥拉毛飾墻透著古樸,紅瓦砌就的孟莎式屋頂又顯得靜謐,黑色線條的老虎窗在紅瓦中探出。里弄內建有樓房100多棟,門牌為54號的建筑是聯排小樓中的一個,若不是黑漆鐵門左側的外墻上懸掛著“韜奮紀念館”的木牌,這里并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1930年至1936年,中國近代杰出出版家、新聞記者、卓越的文化戰士鄒韜奮及其家人居住在此地。
韜奮故居是鄒韜奮及其家人居住時間最長的一處住所。如今,這故居連同隔壁的53號建筑一起被國家批準設立為韜奮紀念館,由愛國民主人士沈鈞儒題寫館名的燙金大字鑲刻在53號門牌左側的墻壁上,以更醒目的方式提醒人們這里的所在。
萬宜坊始建于1928年,是法商萬國儲蓄會投資建造的新式里弄住宅,鄒韜奮和家人搬來此地,一是因為這里相對平靜安全,有利于專心寫作;二是距離他工作的《生活》周刊編輯部比較近,步行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
正如王安憶在小說中寫到的上海弄堂,“一旦開進門去,院子是淺的,客堂也是淺的,三步兩步便走穿過去”。進入大門內是淺淺的院子,右手邊靠墻的花壇里栽種著四棵樹木,已經高過二樓的陽臺。兩步走上臺階,便步入了一樓的會客廳,不大的空間里,桌椅、沙發、茶幾被擺放得井然有序。吊燈下,四把木質圈椅圍著一張小圓桌,南面的窗戶下是一溜沙發。左手邊壁爐的上方是鄒韜奮母親查氏的肖像,對面墻上是夫人沈粹縝的刺繡書法及裝飾畫。當年這里曾高朋滿座,鄒韜奮與好友胡愈之、杜重遠等常在此徹夜長談,與同事、朋友商討辦刊、辦書店的想法及如何為民族解放而斗爭。
1926年,鄒韜奮開始擔任《生活》周刊主編,在他的主持下,刊物堅持反帝反封建的立場,不斷抨擊黑暗勢力,維護民眾利益,得到廣大讀者的青睞,發行量很快就從原來的2800份迅速上升,1931年就突破了10萬份。筆名“韜奮”多是發表嚴肅的時事評論用的,并由此聞名。九一八事變后,鄒韜奮不斷發文抨擊國民黨當局對日寇的妥協行為。在宣傳抗日救亡運動中,他經常與中國共產黨人接觸,共產黨人救亡圖存、為國犧牲的精神深刻影響了他,使他在政治上、思想上實現了從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的轉變,《生活》周刊成為抗戰的輿論中心陣地。1932年7月,鄒韜奮在胡愈之等的支持下,在《生活》周刊附屬的“書報代辦部”的基礎上,成立了生活書店,也就是現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的前身之一,短短幾年間,全國各地分支店達到56家。
穿過客廳前行,經過一道門,順著樓梯,在從一樓到二樓的拐角處經過一處亭子間,這個斗室就是鄒韜奮的工作室兼書房。不足7平方米的空間里僅放得下一張書桌、三架書櫥和一把椅子,書櫥里擺滿了他海外流亡時購得的英文和俄文書。書桌上醒目的位置擺放著他編譯的《革命文豪高爾基》。那是1932年至1933年間,鄒韜奮利用每天上班前、下班后的業余時間,在這張書桌前編譯了這本書。他當時的月薪并不高,在《生活》周刊上發表文章從來不拿稿酬,只靠業余翻譯一些外文書籍來貼補家用。在這里,他經常奮筆疾書至深夜,寫下無數篇針砭時弊、讓敵人戰栗不已的社會評論;在這里,他與宋慶齡、魯迅等人通信共商國是及出版事宜;在這里,他回復報紙欄目“讀者信箱”里的來信,和廣大讀者建立了廣泛的聯系。
1932年,日寇大舉進攻上海,隆隆炮聲打破了亭子間里那張書桌的平靜。在紛飛的戰火中,鄒韜奮撰寫了長篇通訊《上海血戰抗日記》,并配上十九路軍奮勇抗敵的照片在《生活》周刊上連載。他和魯迅等人聯名發表《上海文化界告全世界書》,憤怒聲討侵略者的野蠻行徑。他奔走在城市的不同人群中為十九路軍征募軍需品和慰勞品,在滬西設立生活傷兵醫院。他先后參加了中國民權保障同盟、上海文化界救國會和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但因為名列國民黨暗殺“黑名單”,這個對親友溫潤如玉、對敵人諍諍傲骨的人被迫開始了兩年多的海外流亡生活。1935年8月,海外漂泊結束一回國,他就繼續在上海、香港等地創辦《大眾生活》周刊、《生活日報》《生活星期刊》。
拾級而上,二樓是一間附帶盥洗室的臥房,南向還有一個小陽臺。室內墻上掛著鄒韜奮與家人的照片。這里的布置都是根據夫人沈粹縝的回憶復原,家具依然是當年使用過的模樣,沒有華麗的陳設,簡樸的布置卻營造出家庭的溫馨,這里留下了鄒韜奮一家人和睦美好的時光。在那個動蕩的年代,不管工作令他多么疲憊,時局令他多么憤懣,只要回到家里,鄒韜奮總是對妻兒溫柔以待。每天早上,沈粹縝都會站在二樓的陽臺,目送鄒韜奮夾著裝滿稿子和讀者來信的公文包,行色匆匆地融入人流。
溫馨和睦的一家人怎么也沒有想到,1936年11月,鄒韜奮因積極參加和領導救國會運動,被國民黨政府逮捕。與他一起被捕的還有沈鈞儒、章乃器等6人,這就是著名的“七君子事件”。自此,鄒韜奮及家人就離開了這個生活學習和戰斗了6年之久的居所。出獄后,他輾轉武漢、重慶、香港等地,后來在共產黨的幫助下,轉移到廣東東江游擊區和蘇北敵后抗日根據地,繼續從事抗日文化宣傳工作。
來到隔壁的韜奮紀念館,戴著眼鏡的鄒韜奮半身銅像擺放在展廳的中央,四周陳列著鄒韜奮的生平事跡與資料照片,包括他的手稿、主編的報刊,以及各種版本的著作。他一生著述甚豐,有《經歷》《萍蹤寄語》等著作及文章,玻璃展柜中《生活》周刊上手寫體的“生活”二字讓人倍感親切。
走出門外,回望一眼萬宜坊的這幢小樓,二樓亭子間的燈仿佛還在徹夜亮著。穿過近一個世紀的歲月,那盞光始終不滅,已成為無數新聞出版人心中的明燈,感召著更多的人為祖國、為民族揮灑熱血、傾獻精誠。(焦麗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