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辦事、轉崗兌現、退休回報……為貪腐打起“時間差”
截斷期權腐敗變現之路
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韓亞棟
必須堅持標本兼治，從源頭上截斷“期權腐敗”變現之路。圖為重慶市云陽縣紀委監委分批組織全縣新任職領導干部到縣廉政教育中心接受警示教育。（重慶市紀委監委供圖）
云南省阜外心血管病醫院原副院長馬林昆“內外勾結大肆受賄，大搞‘期權腐敗’”；江蘇省鎮江市京口區政協原主席賈國祥“剛退休一年，就以買房缺錢為由，向老板‘借款’100萬元”……
記者關注到，當前一些腐敗行為更具隱蔽性復雜性，某些腐敗分子妄圖以貌似合法的市場行為逃避懲處。相較于“一事一賄賂”的腐敗，“期權腐敗”因其期約性的特征，從而具有較強的預謀性，因而更具有隱蔽性。
十九屆中央紀委六次全會要求“主動應對反腐敗斗爭新形勢新挑戰”。各級紀檢監察機關堅持系統施治、標本兼治，從源頭上截斷“期權腐敗”變現之路。
“等我退休以后再說吧”，為貪腐行為披上“隱身衣”，打起“時間差”
黨的十八大以來，在高壓反腐態勢下，有的人開始為其貪腐行為披上“隱身衣”，打起了“時間差”：在位時利用手中職權違規向請托人謀取不當利益，但并不要求當下立即兌付回報，而是在未來的某個適當時候再以某種方式予以套現。
“在職時替人辦事，退休后收人錢財。”湖南省郴州市人防辦原主任白廣華就是大搞“期權腐敗”的典型。據辦案人員介紹，在職時每每有請托人想要感謝他，他總講的一句話就是：“等我退休以后再說吧。”白廣華利用擔任郴州市人防辦黨組書記、主任的職務便利，在工程承攬等方面為他人提供便利和幫助，在其退休后多次收受請托人財物，數額達327萬余元。如在幫助商人廖某承攬工程后，廖某多次向白廣華表示以后會感謝，白廣華退休后，就以房屋裝修款為由向廖某要錢，廖某分三次送給白廣華150萬元。
“在位時預約，轉崗后兌現。”2021年12月被“雙開”的浙江省杭州市蕭山區科學技術協會原黨組書記譚炯，在任該區靖江街道黨工委副書記、辦事處主任期間，利用職務便利為街道某公司負責人沈某某謀取利益。譚炯出資購買了該公司開發的一處房屋，當時沒有買車位，沈某某問他是否需要，他稱“這個車位現在不要，但是我以后需要，你給我位置好點的留兩個。”2021年4月，譚炯調任區科協，其自認為已離開街道，便主動要求沈某某辦理相關車位手續。后沈某某實際給予譚炯三個車位，一個贈予，兩個以低價售賣，譚炯均予以收受。
到曾經“幫助”過的企業任職。杭州市實業投資集團有限公司原黨委委員、總經理駱旭升多次在拆遷補償、資金借用、商標及股權轉讓等方面為商人張某謀劃爭取，張某則“投桃報李”，在得知駱旭升萌生離職念頭時，主動邀請其到自己公司任職，并承諾給予其“安家費”。駱旭升辭去公職到張某公司任職，扣除手續費后，實得261萬元“安家費”。
當“影子股東”。“影子股東”是指不實際出資或用不符合法定出資形式的要素出資，而占用公司一定比例股份的股東。近兩年，江蘇省無錫市紀委監委先后查處了原市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局長許亦武、濱湖區總工會原主席楊華慶、無錫蠡園經濟開發區原黨工委書記曹新華三名退休多年的處級干部。他們在資金出借、土地拆遷、股權轉讓等方面，為濱湖區某老板提供幫助。三人在位時暗地分別獲取該老板許諾的5%、10%和3.57%干股，退休后獲取相應利益。
北京大學廉政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分析稱，“期權腐敗”大多都滋生在土地使用權轉讓、工程招投標、產權交易及政府采購等重點經濟領域，折射出一些領導干部“退休即安全著陸”的僥幸心理。他們手握實權時，為仕途安全偽裝廉潔，不斷經營人脈關系和資源，意圖“放長線、釣大魚”；離職或退休時收緊“漁網”，從曾經關照過的企業身上索取回報。
對于搞“期權腐敗”的黨員領導干部，不管其離職多久、身在何處，都堅決予以查處
先幫老板辦事，等退休后再收錢——貴州省政協原黨組書記、主席王富玉采取“期權腐敗”規避監督，卻在退休3年后被查處。
在專題片《零容忍》中，老板對王富玉有承諾，說你現在在位不方便，退休之后我給你一些保障。退休后的王富玉一度認為其已安全著陸，遂主動打電話提醒這些商人老板，這個承諾你該兌現了。他毫不顧忌，過去還用現金，還得躲一躲；退休之后，直接的轉賬就來了。
然而，王富玉嚴重錯估了黨中央反腐敗的決心和意志，退休不等于上了安全島。2022年1月，王富玉以受賄罪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期權腐敗”收益靈活、隱蔽性強、潛伏期長、查處較難，嚴重危害政治生態，破壞社會公平正義。對于那些搞“期權腐敗”的黨員領導干部，不管其離職多久、身在何處，都必須堅決予以查處。
相較于“你給錢、我辦事”“一手交錢、一手辦事”等赤裸裸的權錢交易，“期權腐敗”更具隱蔽性危害性。在無錫相關案例中，三位涉案人為掩人耳目，通過簽訂虛假股權轉讓協議、簽訂虛假投資入股收條、股份由其他股東代持、將部分干股轉讓至親屬名下、以親屬名義收受干股分紅、事后多次假借出資入股等方式獲利。整個腐敗過程經過一系列偽裝，賬面“干凈”且掩人耳目。
然而，貪腐手段再隱蔽，總會留下痕跡。無錫市紀委監委有關負責人稱，這些障眼法給調查工作帶來了一定難度，專案組研究后決定，不在影子的迷陣里打轉，而是反過來從源頭入手，梳理相關涉案人明顯異常的決策事項，再有針對性地調查獲得利益的企業和他們的關聯。這一調查策略抓準了相關腐敗問題的核心。
華北電力大學國家安全與制度反腐研究中心主任楊海分析，在“期權腐敗”案中，當事雙方通常有“事先約定”，約定內容可簡可繁，約定形式可書面可口頭，約定主動方為領導干部或請托人。如陜西省寶雞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原副局長何寶林曾退回受賄款，并與行賄者口頭約定：“現在收錢不妥，等以后退休了你再扶貧吧。”
近年來，從運用大數據等手段進行分析比對，到健全部門協作配合機制凝聚監督合力，再到拓寬監督舉報渠道方便群眾舉報，相關措施不斷完善，為提前預警、介入、調查“期權腐敗”問題打下了堅實基礎。
對“期權腐敗”案件的嚴肅查處充分表明，搞“期權腐敗”不過是掩耳盜鈴，機關算盡但逃不過執紀執法者的“火眼金睛”。“干部任職有期限，懲治腐敗無時限。只要伸了不該伸的手，拿了不該拿的錢，做了不該做的事，不管身在一線還是退休離職，都不會‘一筆勾銷’‘既往不咎’。”楊海說。
健全領導干部離職（退休）后從業行為限制清單和報告承諾制度，為防治“期權腐敗”扎緊制度籠子
黨員領導干部離職或退（離）休后，其原有職權還會在一定范圍、一定時期內產生影響或發揮作用，從防止利益沖突的角度，有必要對其離職或者退（離）休后的從業行為作出限制。
我國公務員法設立公務員離任回避制度，對公務員離職從業作出規定：公務員辭去公職或者退休的，原系領導成員、縣處級以上領導職務的公務員在離職三年內，其他公務員在離職兩年內，不得到與原工作業務直接相關的企業或者其他營利性組織任職，不得從事與原工作業務直接相關的營利性活動。
中央組織部等四部門2017年印發《關于規范公務員辭去公職后從業行為的意見》，為公務員辭去公職后再就業劃定紅線，設立“地域”“行業”兩道隔離墻：各級機關中原系領導班子成員的公務員以及其他擔任縣處級以上職務的公務員，辭去公職后3年內，不得接受原任職務管轄地區和業務范圍內的企業、中介機構或其他營利性組織的聘任，個人不得從事與原任職務管轄業務直接相關的營利性活動；其他公務員辭去公職后2年內，不得接受與原工作業務直接相關的企業、中介機構或其他營利性組織的聘任，個人不得從事與原工作業務直接相關的營利性活動。
《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第九十六條規定，黨員領導干部離職或者退（離）休后“違反有關規定接受原任職務管轄的地區和業務范圍內的企業和中介機構的聘任，或者個人從事與原任職務管轄業務相關的營利活動”，“違反有關規定擔任上市公司、基金管理公司獨立董事、獨立監事等職務”，將根據情節輕重，受到從警告直至留黨察看的處分。
嚴格落實有關規定，規范干部退休、兼職等行為。江蘇省句容市紀委監委對辭去公職或者退（離）休的黨政領導干部到企業兼職（任職）從嚴掌握、從嚴把關，規范退休領導干部從業行為；加大離任審計力度，重點對離崗、退居二線、退休的領導干部任職期間在重大政策執行和落實，重大經濟事項決策、執行和效果，固定資產，“三公兩費”等方面情況進行審計，設好權力的“防波堤”和“隔離墻”。杭州市蕭山區紀委監委對相關紀法條規進行梳理，作為下基層講黨課的重要內容，要求領導干部自我約束在任時的用權行為，自覺遵守離任后的從業限制與職業回避制度。
織密織牢遏制“期權腐敗”的制度“籠子”。今年2月，杭州市委印發《關于規范領導干部廉潔從業從政行為進一步推動構建親清政商關系的實施細則（試行）》，明確領導干部辭去公職或者退休后，規定期限內嚴禁接受原任職務管轄地區和業務范圍內企業、中介機構或其他營利性組織聘任；嚴禁從事與原任職務管轄業務相關的營利性活動；嚴禁擔任上市公司、基金管理公司獨立董事、獨立監事等職務；嚴禁經批準在企業兼職的黨政領導干部領取報酬、獲取股權和其他額外利益等，并針對領導干部個人事項中配偶、子女等特定關系人從業、從事經營活動7類情況進行明確，同時要求健全領導干部辭去公職（退休）后從業行為限制清單和報告承諾制度。
加強對權力運行的制約和監督，截斷“期權腐敗”變現之路
“期權腐敗”，說到底就是用權力入股，等著以后變現。出現“期權腐敗”，原因之一在于對權力運行的制約和監督存在不足。郴州市紀委監委案件審理室主任侯儒結合白廣華案分析，人防系統業務性強，內部較為封閉，缺乏有效監督，單位“一把手”大搞“一言堂”，再加上人防工程建設的特殊性給單位“一把手”及分管領導極大自由裁量權，這些都為其大搞“期權腐敗”創造了土壤。
最大限度減少以權謀私、權錢交易的體制機制漏洞，截斷“期權腐敗”變現之路。各級紀委監委推動主責部門緊緊圍繞權力制約、資金監控、從政行為規范等，加快推進重點領域和關鍵環節改革，進一步完善公共資源配置機制，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減少行政權力對微觀經濟活動的干預。一些地方深化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推動領導干部輪崗交流，防止形成利益“小圈子”，讓“期權腐敗”失去根基。
郴州市紀委監委督促市人防辦開展人防系統行業整治，嚴格按照統一規范審批，特別是對于結建工程的易地建設嚴格專家論證程序。同時，簡政放權推進“放管服”改革，目前防空地下室的審批權已下放到各縣（市），避免權力過度集中。建立健全各項審批監督制度，梳理人防部門權力清單和責任清單，將人防工程的行政審批，易地建設費審查、減免、繳納，人防工程監理和安全質量監督驗收等環節作為重點，強化監督制約，堅持標本兼治，完善人防系統內部控制、外部監督體系，堅決堵塞漏洞。
“不僅要給離職、退休后的行為定規矩，還要不斷完善制度，讓干部在任期內、在位置上想腐也腐不起來，從制度上徹底杜絕人為操作空間，讓權力相互制約，一直處于有效的監督之下。”侯儒說。
緊盯重點領域和關鍵環節。句容市紀委監委推進以案促改，對工程招投標、產權交易及政府采購等重點經濟領域，采取多人監督、重點監控的方式，定期對涉及的項目、資金等進行審計，同時對關鍵崗位建立定期輪崗、回避輪崗機制。
聯合職能部門，形成監督合力。江蘇省盱眙縣紀委監委聯合組織、審計、人社等職能部門，進一步規范完善領導干部在企業兼職（任職）、退休從業、離任審計、輪崗交流等制度規定，并將領導干部違規在企業兼職（任職）取酬、退休從業取酬作為加強日常監督檢查和深入挖掘“期權腐敗”的重要抓手，建立靶向篩查、聯動排查和定點核查三個工作機制，聯合職能部門常態開展摸底清理，加強對重點人群的備案管理、就業去向、財產變化等關鍵環節的監管，督促黨員干部特別是退休領導干部嚴格自律。
教育警示劃紅線。中央紀委國家監委駐中國工商銀行紀檢監察組制作警示教育片，讓當事人現身說法，以為在職時不拿退休后慢慢兌現就是不違法，實則是掩耳盜鈴，教育廣大干部“期權腐敗”行不通、切勿心存僥幸。盱眙縣紀委監委以縣住建局原局長汪海“期權腐敗”案為典型，將警示教育課堂搬到法院庭審現場，組織鄉鎮、部門80余名“一把手”旁聽庭審，將做深做實警示教育與加強“一把手”監督、整治“期權腐敗”有機結合；開設離崗退養干部黨紀法規專場宣講，通過面對面的關愛談心、溝通教育，讓每一名離崗退養干部正確認識和對待手中的權力，真正做到明是非、懂規矩、守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