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瀾滄縣老達保村是典型的拉祜族村寨，每逢豐收、喜慶，或迎來尊貴的客人，拉祜族民眾都會以唱歌和跳舞來表達內心的喜悅。 圖為老達保村的拉祜族民眾在唱歌。中新社記者 韓帥南 攝
一
來到云南瀾滄，一走進拉祜人的老達保寨子，我便被快樂感染了。一首《快樂拉祜》，就像一朵景邁山的云飄入我的心田：“唱起來跳起來吧，吉祥的日子，我們走到一起，共同把心中的歌兒唱起來，蜜樣的幸福生活滋潤著我，拉祜人縱情歌唱……”
我和幾個作家朋友坐在老達保的露天大舞臺下，頭一次聽到這首歡快的歌，便被磁吸了。臺上的演唱者就是這首歌的詞曲作者李娜倮。那天，她發髻挽起，手拿麥克風微笑登場，其動情的歌聲旋即迎來一片喝彩。同行的云南日報朋友告訴我，李娜倮是個“80后”，非常不簡單，不光是遠近聞名的女歌手，還是黨的十八大代表呢。
我的目光不禁落在了李娜倮身上，只見她上身著黑色斜襟衫，領口周邊及袖口飾以紅藍橙相間的條紋布條，還嵌有銀色碎花。下身著黑色筒裙，裙下擺是紅黑相間的寬條紋，間或有銀色的鋸齒花邊。她人站在臺上落落大方，像是一只從大山里飛起的鳳凰，把拉祜人幸福中的快樂灑滿人間。我身臨其境，方恍然一悟，原來快樂就是這般簡單。
那天，我一進群山環抱的老達保，不知為什么，陡然給這里的音樂氛圍磁吸了，那些從窗內窗外飛迸出的快樂音符，好似山茶花的芬芳彌漫在古色古香的石板小路上，縈繞在依山而建的斜頂竹木房舍間。老達保，一個音樂融入魂魄的拉祜族村寨，宛若瀾滄江的浪花，拍打著我的心田。望著這美的景致，美的風情，我尋覓不到老達保貧困時的模樣，甚至還冒出了可笑的念頭：老達保貧困過嗎？
李娜倮走下舞臺后，我走到她跟前，拐彎抹角地問她一個問題：“老達保的過去是個什么樣子呀？”她沉思了一下，告訴我，許多年前，在我們拉祜人的寨子流傳過一句口頭語：“交通基本靠走，喝水基本靠背，通信基本靠吼。”這就是老達保過去的寫照了，寨子里的鄉親們靠天吃飯，沿襲著刀耕火種、廣種薄收的老一套，再加上水利設施很差，路又不通暢，是典型的少數民族貧困村寨。改革開放以來，老達保發生了很大變化，但窮根子還是沒能徹底拔掉。2013年11月，為落實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精準扶貧”理念，瀾滄縣開始為貧困村寨的鄉親建檔立卡。一建檔才發現，老達保有92個貧困戶，涉及402口人，貧困發生率為79%。當時啊，日子大都過得緊巴巴的。
真難以想象，短短八年間，一個出了名的窮寨子徹底變了模樣，致富的秘訣居然是“唱歌跳舞”。如今，拉祜人的生活像翠竹拔節節節高，所有建檔立卡貧困戶都摘掉了貧困帽子，民族文化助脫貧的案例還入選聯合國“中國扶貧成就展”，幸福和快樂明晃晃地寫在人們臉上，像茶山上的花兒一樣綻放。
走進拉祜人家，我喝著他們親手泡的普洱茶，嘗著他們親手種的“音樂西瓜”，看著他們親手編織的新生活，那種感覺好極了。我拿起一塊西瓜問主人，為什么叫“音樂西瓜”呀？他笑著告訴我，老達保的西瓜都是聽著音樂長大的，吃起來就特別甜。
二
“音樂西瓜”，我為拉祜人帶有詩意的想象所驚嘆。記不清在什么報刊上讀過一篇科普文章，說有科學家拿蘋果樹做過實驗，在優美的鋼琴曲作用下，蘋果樹體內養分的運輸速度比正常情況下提高了十倍以上，植物細胞分裂的速度也加快了許多。不想，老達保脫貧的秘訣竟也與音樂有關。在這里，我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拉祜人會說話就會唱歌，會走路就會跳舞。”也正是原生態的文化資源成就了老達保脫貧的思路。在李娜倮眼里，脫貧攻堅就是要把老達保最美的文化資源挖掘出來，與拉祜族的鄉親們一道通過“唱歌跳舞”助力脫貧致富。
李娜倮依稀記得，剛懂事那會兒，有一天，喜歡唱歌的父親李石開把一把吉他帶回寨子，從此家里便多了幾分歡樂。父親邊彈邊唱，小娜倮就在一旁跟著大人學跳舞，學唱歌。拉祜人的蘆笙舞、擺舞、吉他彈唱讓小娜倮受到了最初的藝術熏陶。李石開看到女兒是一塊可琢之玉，就全身心地傳藝于她。李娜倮十三歲學會了吉他彈唱，十六歲開始了歌曲創作，至今創作了三十多首歌曲，占現存三百多首拉祜民歌的十分之一。到了2013年，多才多藝的李娜倮趕上了精準扶貧的好時光，年紀輕輕就做了瀾滄老達保快樂拉祜演藝有限公司的副董事長。她和父親聯手用拉祜文化闖出一條致富路，也成了全寨子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她心里很清楚，之前，老達保集體經濟收入匱乏，是個“空殼村”，鄉親們也習慣于靠種植業謀生，沒有別的財路。她就想把這家農民自發自創的演藝公司，變成老達保的“搖錢樹”，讓五百多村民全都入股，走一條共同富裕的大路。
沒幾年工夫，李娜倮就把演藝公司做到了極致。她將老達保村民，從一家一戶的自娛自樂，帶上了對外演出的大舞臺。從鄉里唱到了縣里，又從縣里唱到了省里，唱到了央視大舞臺，唱進了國家大劇院，還漂洋過海唱到了國外。老達保的鄉親們都嘗到了甜頭，高興地說：“過去的日子苦啊，一年只穿一雙鞋子，現在唱唱歌、跳跳舞，到外邊走一走，家家戶戶的腰包都鼓了！”
老達保的拉祜音樂火了，唱歌唱出了好心情，跳舞跳出了好日子。喝茶中，我從老鄉的口中得知，很多一輩子也沒有走出過大山的拉祜族老鄉，如今也吹著蘆笙，彈起吉他走天下，而今，大江南北都知曉了云南的瀾滄拉祜族自治縣有個老達保，老達保有個李娜倮。近十年間，老達保的演藝公司演出了八百多場，全體村民們年年都拿到一筆分紅，其中演藝人員年人均分紅更是有一萬七千多元。這些真金白銀都成了建檔立卡貧困戶增收的大款項。
三
那天下午，我坐在露天大舞臺下，沉醉于《快樂拉祜》的歌聲里。我真切地感受到，快樂不光寫在每位演出者的臉上，也銘刻在每個拉祜人的骨子里。老達保的大舞臺儼然成了一張大美普洱的快樂名片，拉祜人帶著這張名片，翻過了景邁山，跨過了瀾滄江，大步邁向了廣袤的世界。“十九大精神放光芒，黨的政策暖人心，脫貧致富奔小康，拉祜山鄉變新樣……”舞臺又傳來一位男歌手的歌聲，在演唱村民自編的歌曲《頌黨恩》。他在傾情演繹著，告別了世代貧困，富起來的拉祜人感黨恩、聽黨話、跟黨走的心聲。朋友告訴我，在老達保，他們每天都這般快樂地唱著、跳著，把一個昔日的窮寨子，活生生地唱成了蜚聲海內外的音樂小鎮。
演出臨近尾聲，李娜倮再次登臺，演唱了一首《實在舍不得》：“我會唱的調子像山林一樣多，就是沒有離別的歌，我想說的話，像茶葉滿山坡，就是不把離別說……”這是一首李娜倮等譜曲的壓軸節目，傾吐了演唱者的心情，也代表了聽者的心聲。在那一刻，我眼睛濕潤了。在原生態的老達保村，原汁原味的民族文化，真切地給人一種難舍難分的魅力。我陡然發現，在這片音樂的土地，上到年逾古稀的阿爹阿婆，下到垂髫之年的孩童，一站到舞臺都是個人物，吉他彈唱、蘆笙舞、擺舞、無伴奏和聲演唱，個個都演繹得惟妙惟肖。有誰會想到，一個鮮為人知的拉祜族村寨，一個華麗轉身便成了遠方客人的詩與遠方。
那天晚上，好客的拉祜人在老達保演藝廣場點起篝火，歡迎我們這些遠方的客人。我們拉著拉祜鄉親們的手，圍著篝火快樂地唱著、跳著，那紅紅的火苗也與我們一道快樂地歡跳。我陡然發現，在蘆笙響起的地方，無論熟悉的，還是陌生的朋友，心都是息息相通的，因為，拉祜人吹出的，不光是普通的音符和簡單的旋律，也是幸福的心聲和快樂的心情。
李娜倮也出現在篝火晚會上。她躍動的身影，也隨著火苗一起跳躍。多年前，李娜倮和她的團隊嘗試用音樂脫貧，用舞蹈致富，用文化發展的路子，成功地打造出快樂的老達保。這支由老達保農民組建的藝術團，帶著拉祜人的歌聲，帶著拉祜人的舞蹈，不光受邀去了北京、上海、廣州，還漂洋過海到日本和希臘演出。他們的“達保五兄弟”組合與“達保姐妹”組合，帶著吉他和蘆笙，還參加了中國原生態民歌大賽、上海旅游節、中國桑植民歌節、昆明國際旅游節等一系列文化活動。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傳統的與現代的，民族的與流行的，中國的與世界的文化元素，都在融會貫通，碰撞出文化脫貧的交響樂章。
篝火燃燒著，越燒越旺，老達保文化發展的路子，也越走越寬廣了。拉祜人伴隨著《快樂拉祜》的音符，把茶山建成了旅游者的樂園，把農家建成了漂亮的客棧，還有吸引眼球的農家樂，將普洱“拉祜文化”和“千年古茶”之美融入其中。
我心中的篝火也在燃燒著，越燒越旺，天上的繁星和地上的火星在一同閃耀，拉祜人的歌聲與笑聲在一起飛揚。踩著新時代的鼓點，四面大山不再寂寞，拉祜村寨也不再閉塞，《快樂拉祜》的旋律，乘著美好的夜色，飛向了更加遙遠的星空……（劍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