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管筱璞
浙江省江山市紀委監委聚焦大宗采購、房地產開發、工程項目招投標等重點領域和關鍵環節，持續加大對“影子公司”“影子股東”等隱性腐敗的查處力度。圖為該市紀檢監察干部走訪當地企業摸排問題線索。祝毅 攝
二十屆中央紀委二次全會強調，堅決查處新型腐敗和隱性腐敗。隨著反腐敗斗爭走向深水區，“影子公司”“影子股東”及政商“旋轉門”等新型腐敗、隱性腐敗花樣翻新，并呈現出權力變現期權化、風腐交織一體化等特點。腐敗蔓延勢頭得到有力遏制，但鏟除腐敗滋生土壤任務依然艱巨。
近年來，各地紀檢監察機關緊盯權力集中、資金密集、資源富集的重點領域和關鍵環節，持續深化對“影子公司”“影子股東”等新型腐敗和隱性腐敗的查處力度，深挖細查，精準施治，不斷壓縮權力設租尋租的空間、斬斷利益交換的鏈條。
讓親屬充當“牽線木偶”，自己隱身幕后利用“影子公司”謀取不當利益
表面上看，浙江省建德市下涯鎮原黨委委員、副鎮長江遠新，與杭州全商國際貨運代理有限公司、杭州全洋進出口有限公司毫無關系。可實際上，這兩家公司均是其安排表弟舒紅清成立的“影子公司”，以便自己隱身幕后、實現權力變現。
雙方合作主要圍繞“招商引資、企業驗資”展開。江遠新負責聯系招商企業主，舒紅清則通過小貸公司借來低利貸款供企業主驗資，從中收取高額驗資費。在舒紅清看來，“江遠新給我介紹生意，其實是通過我來謀取他自己的利益，我就是跑跑腿，負責整個操作，因為他不方便出面。”
“可能我自己也有點貪心，想通過江遠新的關系認識一些商務局干部，享受政府的一些補助。后來我確實也賺到了錢，他提出要我送點給他，我就滿足了他的要求。”舒紅清說，從2016年開始，通過代辦驗資業務獲利25萬元，送給江遠新12.2萬元。
“江遠新所謂‘按照市場規則做點小生意’，其實是肆無忌憚利用自身職權給予各種‘量身定制’的業務關照。”建德市紀委監委第二紀檢監察室主任唐輝的分析一針見血。
2016年3月，舒紅清獲得下涯鎮招商引資獎及特別貢獻獎獎金共計11萬元，他隨即從中拿出5萬元送給了江遠新。此外，經江遠新推薦，舒紅清獲得了2016年下涯鎮3000萬美元自營出口任務。單是這一項業務，舒紅清就獲利人民幣130余萬元，此后分三次送給江遠新60萬元。
“利用‘影子公司’謀取不當利益，其腐敗范圍與權力邊界高度重合。”建德市紀委監委案管室主任王文軍表示，無論是與舒紅清合作“做生意”，還是幫助其獲得補貼獎勵，莫不如此。
“以親屬名義注冊公司，讓其充當‘牽線木偶’，自己隱身幕后，利用職權或職務影響力，違規為公司承攬業務，用于謀取私利或長期進行利益輸送，是‘影子公司’的常見表現。”唐輝說。
2007年至2022年間，四川省瀘州市龍馬潭區天綠糧油購銷有限公司原總經理陳林，以合作經營名義，持續借款120萬元給業務聯系商胡某某，月利率10‰至20‰不等，共計獲得利息160.05萬元，并收受胡某某送予的現金、禮品共計70余萬元。
“不同于其他‘影子公司’的常見形式，陳林通過長年向關聯公司出借資金收取高額利息獲利。”龍馬潭區紀委監委干部監督室負責人曾祥楊介紹，為保障自己的資金安全和高額利息，陳林多年來違規違紀向關聯公司提供幫助和便利，比如，將天綠糧油購銷有限公司的商標、倉庫、碾米設備等設施設備及資質、資金無償或低價給胡某某使用，幫助胡某某更新設備，將市區級儲備糧輪換、儲備業務交給胡某某，幫助胡某某的公司做大做強。
親友掛名、充當靠山，他人代持、幕后操控，假借投資、攫取利益，“一家兩制”、政商合體，“影子公司”采取隱蔽方式輸送利益，更易形成攻守同盟
“問題發現難，口供突破難，證據固定難。”提起浙江省江山市人大常委會原委員徐劍平案，江山市紀委監委第三紀檢監察室主任、審查調查組組長夏月泉記憶猶新。
2014年至2020年，時任江山市糧食局黨委書記、局長的徐劍平為化解家族債務危機，動起了歪腦筋。作為“點將招商”項目領辦人，他利用審核、監管招商引資主體的職務便利，隱瞞相關事實，誤導市政府同意引入其家族成員經營的江西全城電商公司，并由該公司成立的江山全城電商公司投資建設江山電商創業基地項目，騙取各項優惠政策補助款822.84萬元。在電商創業基地建成前后，徐劍平還違規預售項目房產，并召集股東對大部分項目房產進行分割，通過出售、以房抵債等方式套現，償還了家族成員的3000余萬元債務。
家族成員在前端經營，自己隱身幕后實際掌控，這種“家庭式經營”的無痕操作手段極為隱蔽，不經過一番抽絲剝繭，很難發現實質問題。“初核中，我們從項目資金入手，經由數據分析并結合實地走訪，終于讓江山全城電商公司現出了‘影子公司’原形。”夏月泉說。
專案組通過嚴格審查相關工商登記資料，發現江西全城電商公司的注冊資金1000萬元來源于短期高利貸，指向了該公司本身無資金實力的事實。進而查明投入江山電商創業基地項目的實際資金并非來自江西全城電商公司，而是由徐劍平及其家族成員通過各種方式籌集。通過實地走訪，了解到江西全城電商公司雖然頭銜眾多，但經營規模、資金實力卻名不副實。
“這是一起非典型貪污案件，進一步補強證據是關鍵。”夏月泉介紹，專案組一方面通過深入開展思想政治工作，促使徐劍平如實供述當初成立江山全城電商公司的真實目的并非經營電商，而是開發、銷售房地產謀利。與此同時，加強對客觀性證據的收集，通過調查取證，確定招商引資企業的實力、意圖，項目土地的整體用途、功能均與投資協議背道而馳。2022年1月4日，徐劍平因犯貪污罪、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十個月，并處罰金80萬元。
多地紀檢監察干部表示，一些“影子公司”都是依法注冊，采取隱蔽方式向領導干部輸送利益，外人很難發現其中“玄機”。此外，黨員干部與其背后的“影子公司”利益共生，雙方更易形成攻守同盟，加大了案件突破的難度。
“貪腐手段再隱蔽，總會留下痕跡。”江蘇省連云港市紀委監委第一審查調查室副主任熊軍波分析，這類隱性腐敗主要有四種類型：一是親友掛名、充當靠山，黨員干部對企業業務給予“特殊關照”和“定點推送”，其親屬、朋友以與企業合作為幌子入干股或擔任高管，通過掛名領取薪酬或分紅等形式獲取高額利益；二是他人代持、幕后操控，黨員干部以他人名義代持股份，由他人充當自己的“白手套”，以合法、合理手段為掩飾，自己成為“影子股東”；三是假借投資、攫取利益，黨員干部象征性投入少量資金，利用職權給予企業支持，通過分紅、利息、理財等名義獲取高額回報；四是“一家兩制”、政商合體，在家族中從政和經商相結合，從政的利用公權力為經商的提供幫助，經商的也給予從政的經濟支持，形成官商勾結的利益鏈條。
篩查異常情況，揪住“業務是否實際履行”等深挖細查，讓“影子公司”和隱性腐敗無處遁形
“辦理此類案件時，一方面要從業務合同切入，聚焦公司合同項目是否實質性開展，分析是否存在虛構業務合同的情形；另一方面，要著手篩查相關人員銀行賬戶資金的走向，同時與業務合同相比對，追蹤資金的來龍去脈，勾勒出利益輸送的鏈條。”近日，在上海市虹口區紀委監委“影子公司”辦案模擬演示會上，虹口區紀委監委第二監督檢查室副主任徐穎提醒大家，談話突破過程中，要揪住“業務是否實際履行”挖根探影，不能被對象牽著鼻子走。
為提高辦案能力和質效，虹口區紀委監委梳理近幾年查辦的“影子公司”案例，分析查處難點，形成線索處置、外調、內審、談話攻堅等方面工作經驗，通過“三查三揭露”，破迷霧捉暗影。
所謂“三查三揭露”，即通過查公司的注冊地、經營地、經營范圍和長期定向合作關系，找到業務異常點、定向關照鏈，揭露利益輸送鏈條的起點和終點；通過查人員關系網、企隨人（幕后股東）走及出入境、旅游等同時空記錄查幕后股東，抽絲剝繭揭露特定關系人；通過查銀行流水、大宗消費、證券賬戶等查賬戶交易、資產異常，鎖定和揭露權力變現的證據及其鏈條，讓“影子公司”和幕后的腐敗之手無所遁形。
“從紛繁蕪雜的信息中理清被調查對象與關聯公司的關系，是審查調查關鍵。”曾祥楊認為，精準打擊“影子公司”，一是查清被調查對象與關聯公司之間是否具有管理關系、業務往來及合作次數、年限；二是了解關聯公司的成長史、發家史，并與被調查對象的工作范圍、任職年限等信息對照分析；三是查清被調查對象與關聯公司之間的不正當經濟往來；四是通過巡視巡察、審計了解二者業務往來是否存在違規違紀行為。
“該案能夠快速突破，多虧了大數據分析為精準鎖定證據節省了時間。”談及江蘇省邳州市檔案館原四級調研員楊傳頌案，邳州市紀委監委有關負責人說。
楊傳頌默許親屬設立“影子公司”承攬業務，從中獲利。案件初核前期，專案組根據戶籍信息、話單密切聯系人、管理服務對象等信息，圍繞楊傳頌構建了以“直系親屬為第一層、密切近親屬為第二層、管理服務對象+密切聯系人為第三層”的社會關系網，利用異常數據算法模型，逐層篩查相關人員的財產、資金和經濟往來異常情況，疑點隨之暴露。
楊傳頌的親屬名下有兩家公司，主要從事安全檢查、工程建設等業務，年齡均在60歲以上，沒有固定工作，不具備以上行業的從業和管理能力。公司設立時，正是楊傳頌任邳州市原安監局、原農資局局長期間。
經查，2016年，楊傳頌任原安監局局長期間，安排“影子公司”虛假承接某單位安全檢查業務，騙取20萬元公款；另安排第三方公司完成安全檢查，由安監局支付檢查費20萬元；同時，收受該第三方公司好處費3萬元。2018年下半年，其任原農資局局長期間，如法炮制，再度獲利30余萬元。既貪污公款又收受賄賂，兩頭“收款”。2022年8月，楊傳頌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其涉嫌犯罪問題被移送檢察機關依法審查起訴。
堅持標本兼治系統治理，提升隱性腐敗問題治理效能
“‘影子公司’易隱匿于招標投標、工程建設、政府采購等重點領域，為此，我們聚焦國有企業工程項目多、政府采購多、資金資源多等特點，緊盯國企監督治理中權力運行的‘關鍵少數’和重點領域，開展專項治理，嚴防國企‘發展高地’變‘貪腐洼地’。”福建省石獅市紀委監委相關負責人表示。
各地紀檢監察機關聚焦資金密集、資源富集重點部門，圍繞大宗采購、房地產開發、工程招投標等重點領域，著重分析研判“影子公司”問題線索，加大對利用職權或影響力開展經營活動謀取利益的查處力度，推動以案促改、以案促治，健全完善監管機制，堅持標本兼治，系統治理“影子公司”隱性腐敗問題。
關口前移“治未病”。石獅市紀委監委借助市屬國有企業智慧監督平臺，聚焦國企“關鍵少數”，緊盯重點領域和關鍵環節，對國企工程招投標、產權交易等重點經濟領域，設置資金、融資、財務、工程、采購、資產、辦公、監督等八大功能模塊，對國企重要風險點實施監督預警、分析處置，推動國有企業切實履行主體責任、查缺補漏，推進建章立制、規范管理，從源頭防范“影子公司”風險。
圍繞深挖細查“影子公司”問題線索，建德市紀委監委成立大數據監督實驗室，并不斷研發個性化監督系統，拓展監督領域。
“在這里，我們可以根據模型分析，將一個個看起來關聯性不強的‘人、事、物’信息碎片，‘縫補’成一張縝密的監督網，盯緊公權力運行各環節。”建德市紀委常委、監委委員陳美華表示，通過大數據比對、核查黨員領導干部、關鍵崗位人員及其親屬經商辦企業信息，可以及時發現問題線索，提高監督工作的質效和精準性。
分析案發規律，推進專項治理，做好以案促改。湖南省株洲市明確深化“用權”“用錢”“用人”專項整治等4方面共14項任務清單，著力整治領導干部特別是“一把手”插手干預項目招投標、插手平臺公司工程項目等問題，嚴肅查處通過“影子公司”參與平臺融資業務，以中介費名義謀取非法利益問題，堅決斬斷融資掮客背后的腐敗鏈條。邳州市紀委監委對利用職權或職務影響力開展經營活動謀取利益的案件，以及存在長期性、固定性行賄及利益輸送行為的案件，深挖徹查背后的“影子公司”。推動行業監管部門建立“黑名單”，通過信用懲戒、資格限制、行業禁入等方式，形成監督合力。同時，加強黨性教育，傳承優良家風，要求黨員干部管好家人和身邊工作人員，規范配偶、子女及其配偶經商辦企業行為，明確不得以委托代持、隱名投資等方式謀取私利。